副作用

1

望着体重计上显示的五十公斤，洛奇发誓增肥计划必须马上开始。作为一个身高远超平均数的男人，这点体重实在对不起父母的养育之恩。每次有人说他又瘦了的时候，他都咬牙切齿，恨不得把那家伙的舌头剪掉。

于是，他办了张健身房的年卡，每天大口嚼着鸡胸肉，幻想自己身上的肌肉可以像充气娃娃一样膨胀起来，摆脱现在这副干瘦的皮囊。

可是，效果并不明显，累倒是实实在在的。

有一天，洛奇差点晕倒在器械旁，一个身材匀称的男人把他扶住。他上下打量着洛奇，咧嘴笑道：“你想变胖吗？变的像我这样。”

洛奇望着他说：“有什么捷径吗？我可不想再练了。”

“捷径嘛……”男人欲言又止。

“一定有办法，对不对？赶紧告诉我。”

“其实也不算捷径，关键就在于多吃。吃得多自然就能长胖。”

“屁话。”洛奇说，“我饭量已经够大了，可就是不长肉呀。”

“这个嘛……”男人露出狡黠的笑容，“你吃得还不够多，远远不够。”

“我一餐能吃两块鸡胸肉、三两饭。”

男人连连摇头：“不不不，太少了，你吃的就跟个姑娘差不多。”

“可是我已经吃饱啦。”

“问题就在这里！”男人突然叫起来，“这是你的错觉，自认为吃饱了，其实还远远没有。这是我们瘦子的通病。”

“我们？”

“对，我们。我以前也是个瘦子，跟你半斤八两。”男子打开手机，翻出之前的照片给洛奇看。洛奇定睛一看，差点惊叫出声，照片上那家伙薄得跟纸一样。他再次抬起头，仔细看了看面前的男人。没错，就是他。

“天呐！”洛奇拍了拍他的肩膀，“你是怎么做到的？”

“这个嘛……”

“见鬼，别卖关子了，告诉我吧。”

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枚蓝白相间的药丸，在洛奇面前晃了晃，又立马塞了回去。

“什么东西？”洛奇问。

“好东西，能够让你胃口大开。”

“有副作用吗？”洛奇有点担心。

“至少在我身上没有，你看我像个有病的人吗？”

洛奇摇头，面前这个男人的身材着实让人羡慕，而且他面色红润，看起来非常健康。“多少钱？贵不贵？”

男人摆摆手：“不着急，不着急，先让我看看你的食量。”

2

他们来到一家烧烤店。男人一抬手，要了三十串里脊，四十串烤羊肉，外加烤茄子、土豆、年糕、鹌鹑蛋等等，摆了满满一桌。

“吃。”男人抬手示意。

洛奇为了证明自己的食量，狼吞虎咽起来。可是没过多久，胃就开始抗议。

“我吃不下了。”他最后说道，推开面前的盘子。饱嗝一个接着一个。

“就这样？”男人笑道，“我都懒得数，这连三分之一都没吃掉呢。”

“我不行了，你试试。”洛奇说。

男人微微一笑，两只手像发动机一样快速运行起来，看得洛奇眼花缭乱。不一会儿，几个盘子都空了，只剩下残余的调料和油脂。

“你简直是大胃王！”洛奇惊呼。

“别这么说，我才半饱而已。”

“是那个药丸，对不对？把它卖给我吧，多少钱？”洛奇眼中闪着金光。

男人竖起一根手指，放在唇边，示意他安静。“我可以免费给你，不过有一个要求。我的上家告诉我，该产品还在推广期，希望以口碑相传，只要你愿意将它推荐给别人，这东西就是你的了。”

“就这样？”洛奇觉得不可思议。

“没错。”男人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几颗包装好的药丸，放在桌上，“顺便记一下我的电话吧，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。”

“好嘞，真的不要钱？”

“不要。”

洛奇一把抢过药丸，兴奋得想要尖叫。

3

当天晚上，洛奇在老婆怀疑的目光下吞下药丸。“我马上就会让你刮目相看的。”他说。

“神经病。”老婆说，一脸嫌弃。

第二天洛奇醒来时已经是中午。

望着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，他不禁交口称赞：“老婆还是自家的好呀。”

“别废话，赶紧吃！不吃完老娘就用漏斗给你灌下去。”

洛奇心想，有了昨天的药丸这一桌菜准能消灭完，到时候你可别吓坏喽。他开动起来，把菜往嘴里塞。

可是没过多久，饱胀感又来了，他发现自己并没有比平时多吃多少。中了那江湖郎中的计啦！他愤恨地想，让我推荐？门都没有！

洛奇的手突然抽搐起来，指关节咔哒咔哒地响。紧接着两只手脱离他的控制，抓起筷子往盘子里伸去。他的嘴不由自主地张开，舌头和牙齿仿佛在做高频率的广播体操。没多久，他就把那一桌子菜全部消灭掉了。

“你有那么饿吗？”老婆用关爱智障的眼神望着他。

“我……”洛奇吐出最后一块骨头，累得上气不接下气。

“慢慢来，没人跟你抢。”

洛奇感到胃里翻江倒海，涌上一股难闻的气味。但不管怎么说，终归是吃完了。为了达到目标，这点难受熬一熬就过去了。

晚饭老婆给他炖了一只鸡，他全部吃完，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。

几天下来，洛奇的食量大增，胃里也没有第一次暴饮暴食那么难受了。可是问题来了，虽然吃得多，但他反而比原来更容易饿。早餐刚吃完十个肉包，不到两个小时，肚子就发出咕咕的声音。好不容易熬到吃饭时间，他立马大吃特吃，不把盘子舔干净绝不停手。

4

不久，老婆反应过来，开始控制洛奇的食量。

“不对劲，你不能这么吃。”她说。

“为什么？我饿！”洛奇抗议道。

“可你每天拉的屎并没有多起来。”

“亲爱的，你连我的屎也要检查吗？”

“我还想把你的肠子剖开看看呢！”

洛奇是妻管严，没办法，只能忍气吞声。不过当他往体重计上一站的时候，顿时开心地手舞足蹈，才不到两个礼拜的时间，体重就足足增加了十五斤。嗯，再重一点，重到七十公斤我就满足了。

他饥饿的频率越来越高，而且他的手似乎在不惜一切代价脱离他的掌控。饿得难受的时候，他会扇自己耳光，扇得啪嗒啪嗒响，当然那不是他自愿的。

“我受不了了。”有一天他喊道，一个巴掌扇在老婆脸上，“我必须填饱肚子！”他摔门而出。耳光像冰雹一样一路扇过去，把他的脸颊拍得又红又肿。

“停下！”洛奇吼道，完全不起作用。他找了家小吃店，一直吃到打烊。

他终于心满意足地回到家，把捂着脸躲在被子里哭的老婆揪出来。

“对不起，老婆，”他说，“我不是故意的。”

老婆哭得更厉害了，她把头埋在洛奇的胸口，哽咽道：“你变了，你从没有扇过我耳光的。我都是为你好啊！”

“我知道，我知道。”洛奇的手情不自禁地环住老婆的腰，而后探进她的睡衣……

事后老婆夸道：“哇！厉害了我的洛奇，居然坚持了两个钟头！把老娘伺候好了，什么都给你吃。”

洛奇心里却五味杂陈。说实话，刚才那场大战他一点感觉也没有，只听见老婆叫得欢。见鬼了，他心想。这个副作用太大了。

不过洗澡的时候看到镜子里的自己，他又忘乎所以了。那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身材吗？凡事都有代价。

可事情变得越来越糟。

他每时每刻都会感到饿，仿佛身体里住着一头饥饿的野兽。他已经无法正常工作，老婆烧的菜远远不够他吃。他的脸被那两只手扇得青一块紫一块，可还是饿啊。他吃光了工资，吃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，把公寓附近的餐馆也吃倒闭了不止一家。

他的身材开始发福，体重迅速飙到九十公斤，原来的衣服一件也不能穿了。

5

洛奇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，给送他药丸的男人打了个电话，没有人接。他又打了几个，总算接通了。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奇怪，含糊不清，似乎在故意捏着鼻子说话。

问到对方的地址后，洛奇打了辆出租车。

必须要让他付出代价！这个该死的江湖郎中！他必须看好我的身体再赔偿我的损失。否则我就报警，把他抓起来。

那个男人住在一幢老小区的五楼，没有电梯。洛奇爬了两层便气喘吁吁、汗流浃背。做胖子真不容易啊。他拼命用衣袖揩着额头上湿哒哒的汗水，艰难地往楼上挪去。

他不知道自己爬了几层，直到一地的外卖盒子挡住他的去路。他小心翼翼地跨过黏糊糊的地板，躲过几只嗡嗡叫的苍蝇，在一扇脏兮兮的铁门前停下脚步。

洛奇正想敲门，发现门虚掩着。

他用手指轻轻把门拨开，一股浓烈的恶臭迎面扑来。他一个趔趄，蹲在地上干呕起来，胃里翻江倒海。

和房间里的外卖盒相比，楼道上的简直就是冰山一角。各种颜色、各种形状的盒子乱七八糟躺在一起，堆得跟洛奇一样高。

洛奇捏起鼻子，喊那个男人的名字。

没有回应。

他又叫了几声，终于听到轻声的回应，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。应答声还伴随着奇怪的咕噜呱啦的怪叫，像溺水的人在说话。

洛奇用脚把房门开到最大，变质的食物的恶臭混杂着油腻味和腐败的气味将他紧紧包围。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失足掉进粪坑，并在里面浸泡了几天几夜的人。

他包住口鼻，从山一样高的外卖垃圾的缝隙里挤进去，同时留神不让自己沾上那些恶心的东西。房间里黯淡无光。

“你在哪里？”洛奇捂着嘴喊。

没有回应。

洛奇愤怒地踢了一脚拦住去路的外卖垃圾。

“小山”开始崩塌了，各种盒子和筷子跳起舞来，打着转的绿头苍蝇抱着发硬结块的油渍，往里滑落下去。

从它们中间露出一张无比肥胖的脸，原本是眼睛和嘴巴的地方只剩一条缝。而他的脑袋似乎是从胸口长出来的，耳根直接连着肩膀。他面无表情地瘫坐在垃圾堆里，一只气球般鼓胀的手正指着洛奇。

“吃，吃呀……”

说话的同时，一些冒着热气的糊状液体从原本是嘴的那条缝隙里喷涌而出。只见他一只手捂住嘴，另一只手以超乎寻常的速度把那些呕吐物重新塞回嘴里，发出咕噜呱啦的响声……

“噢，天呐！噢，天呐！”洛奇叫起来，全身发抖。原本想好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。

他拼命往外退去，不在乎撞倒多少恶心的垃圾，也不在乎自己身上脏成什么样子。他只想逃离这个地方，逃离这场噩梦……

他突然滑了一跤，从楼梯上滚下去，一头撞在坚硬的墙上。

6

洛奇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，头上缠着绷带。全身各处隐隐作痛。

“你觉得怎么样？”身旁的护士嫣然一笑。

“不舒服。”洛奇说。

“正常，摔得不算严重，脂肪多总是有好处的。还有，你得谢谢这位先生，是他拨打了急救电话。”护士用手往后一指。

洛奇顺着护士所指的方向望去。一个巨胖正从门口挤进来，闪烁着绿光的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洛奇。

洛奇尖叫起来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