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夜幕降临,我的头隐隐作痛。
我打开记忆床垫的开关,这是一种允许与记忆中的自己通话的装置。我把接入时间设置为2014年10月30日,17:25——意外发生前半个小时,然后平躺在床垫上,深吸一口气,等待接通。心里默数着:一、二、三……
“喂。”
听到自己的声音我有点不太习惯。我的心怦怦跳起来。
“喂。”那边重复道。
“喂,子涵。”我说,声音微微颤抖,“花花和你在一起吧?”
“她就在我旁边,你是哪位?”他没有认出我。
“你必须带花花下车。”
“为什么?我们在长途车上,不能随便下车的。等等,你……”
“你在跟谁说话呀?”我听到花花的声音,甜美而沙哑,像刀片划过我的记忆。
疼痛刺骨。
通话随之断开。
我咒骂一声,重新接入。
“喂。”那边开口道。
“喂,子涵,我知道你们在长途车上,马上带花花下车。”
“你谁啊?”
“别管我是谁,”我说,“这辆车会在半个钟头后发生车祸,你们赶紧下车。”
“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的话?说吧,是谁在恶作剧?”
“未来的你。”我停顿片刻,说,“我知道听起来很奇怪,但你必须按照我说的……”
“耍我吧?”他笑了,声音逐渐轻下去,像是隔了一层玻璃进入我的耳中。“这家伙脑子不太正常。”
“回来,你这个傻瓜!”我喊道。
没有回应。
花花的声音突然传来。“哈喽,我是小涵涵最爱的小花花……”她一边说一边咯咯笑着。
我的记忆被撕开一条裂缝,剧烈的疼痛让我喘不过气。
通话再次断开。
我几乎崩溃,捏起拳头砸向床垫。
接入后我直接说道:“子涵,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现实,你必须认真听。首先,花花会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支蓝莓味的口香糖。如果对,你就直说。”
这一招果然有效。
半晌,他说:“你怎么知道的?她的确这么做了。”
“听我说,接下来会有一个急刹车,花花把脑袋撞在前排的靠背上了。不过没什么大碍,别担心。”
一阵短暂的惊呼和骚动之后,他说:“天呐,你不会碰巧坐在我后排吧?”
“坐在你后排也不可能预测即将发生的事情。现在相信我的话了吧?还需要更多的证明吗?”没等他回答,我继续说,“再过二十多分钟,这辆车将会发生车祸。你必须说服司机停下,让所有人下车。”
他沉默片刻,说道:“好的,我会和司机说,你得对自己的话负责。”
“行,我会跟着你,到你下车为止。别挂电话。”
“可是老兄,下车以后该去哪里?你知道这是长途车,天也快黑了,我们离家还有十万八千里呢。”
“只管下车就行,随便找个旅馆住一夜。”
不知过了多久,他说:“司机不让我下车,怎么办?我把你的话都跟他讲了。”
“告诉他,要是不开门,你就把窗户砸开跳下去。”
短暂嘈杂的争吵声过后,他重新开口道:“拜你所赐,我们下车了。但只有我和花花,司机把我的话当放屁,还说我是疯子,花花也被我搞糊涂了。老兄,你最好不是在耍我。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谁了吧?”
我没有回答。通话结束。
如果这么做能够让花花躲过意外,那么,她现在应该安详地躺在我的身旁,而不是睡在冰冷的坟墓里。
我望向一侧,没有花花。床单和枕套不是她喜爱的亚麻色水洗棉材质,房间的装饰也不符合她的品味。
我抓起手机,拨通一个号码。
“喂,子涵。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。
“薇儿,你记得我和花花是什么时候分手的吗?”我问。
沉默,像黑暗中的利刃。
过了许久,薇儿开口道:“子涵,你还好吗?我很担心你。”
“告诉我,花花怎么了?”
“我告诉过你的。你又忘了?”
“我记不清。”
“车祸,”薇儿说,“可是你们本来应该在回来的大巴上,天知道你们为什么会下车。你的身体恢复得很快,就是记忆力出了问题。我很抱歉,花花没能挺过来。”
我挂断电话,心如刀绞。
我将记忆床垫的接入时间设置为2014年10月25日,18:40——出发前一天。我用尽一切办法说服自己放弃这次旅行。
花花没有回来。
我将接入时间设置为2013年5月18日,16:55——我们争吵最激烈的那天。我劝自己和花花分手。他说绝不。
我像个追命的鬼魂,继续追踪着脑海中的每一段记忆……
没有用,我无法让他们分开。花花也始终没能回来。
痛苦如潮水将我淹没。
凌晨两点,我从睡梦中惊醒。薇儿穿着一条丝质睡裙,伏在我身前。
“又做噩梦了?”她问。
我点点头。
“关于花花的?”
我点头。
她伸出手,搭在我的肩膀上。“别再折磨自己,都过去了。”
“不,”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下,“我要她活着。”我站起身,把记忆床垫的接入时间设置为2009年9月10日,9:25,我和花花初识的那天。
机会只有一次,不能有任何差错。
我示意薇儿过来,对她说:“当上面显示接通的时候,把开关关掉。”
“会怎么样?”薇儿问。
“不会怎么样,也许我能一觉睡到自然醒。”
“我知道没那么简单,这东西会把你带到别的地方,对不对?就像时间旅行。”
“时间旅行都是骗人的。”我说,“只是记忆的传递而已。”
“不行,我不允许你做那么危险的事情。明天我要到你们公司去一趟,让他们把床垫收回去。你说过,这东西还在研发阶段,对吧?太危险了!”
“别这样,”我哀求,“让我做最后一次尝试吧,不会有危险的。”
薇儿嘴唇紧抿。许久,她默默点头道:“最后一次。”
我僵硬地躺在床垫上,开始接入。
接通的瞬间,眼前一片漆黑,仿佛有无数个黑夜砸在我的身上,捶进我的灵魂。我知道记忆床垫的开关已经被关闭。
我爬起来,周围的景象和记忆中的那天别无二致。我从地上拾起那只屏幕破裂的老式手机,打开,看了看上面的时间。
没问题。
我微笑着,往相反的方向走去。
重新走在这座城市的清晨与黄昏。生活依旧。
只是,我不会再认识一个叫花花的女孩。
我睡得很香。
冬日的暖阳懒洋洋地洒在脸上,将我唤醒。
身下是一张极其普通的床垫。
我跳起身,从床头柜上抓起手机,飞快地拨通花花的号码,虽然我并不确定是否能联系上她。
响了好久,终于接通。
“喂,你好。”
我有些不知所措,一个男人的声音。
“你好,请问花花在吗?”我硬着头皮说。
“你是谁?”声音里明显带着防备。
“她的朋友。”
“给我,给我……”我依稀听到花花慵懒而沙哑的嗓音,恍如隔世。现在什么都不用担心,因为这不是记忆,而是现实。她回来了,和我活在同一个世界。
“喂,我是花花。”她说。
我挂断电话,点上烟,狠狠吸了一口。
眼泪夺眶而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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